西风兑酒

忙。

[周叶ADMIRATION|19:00]逆行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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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 @火绒 

下一棒 @养鸽子的清舟 

一定程度改编自格林童话《糖果屋》。

全文7316字

 

他好悲伤。

晚海和星星淹没了他。

 

“让他去森林吧。不然,我们就要饿死了。”

周泽楷半夜醒来,双眼夹在梦与现实中央。他听见父母说话,客厅那面贴墙的壁炉已经不再生火。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没有吃的,外面大雪缠绵,家里的每个人也都像僵死的石头。分开睡大概会更容易悄悄冻死,这段时间客厅中间就是三个人一块休息的床。棉被一层一层堆高高,温度一点一点流走掉。

“不可以!你忘记当时我们……”

摇晃的视线只维持在一丝,混合着冷和僵硬的困倦把周泽楷的意识拖下梦境的沉渊。他梦见自己星夜兼程,一座山又一座山,不停向前。山头的雪越来越深,他的脚都要抬不起来,连骨髓液都要被冻结。

梦的边际里周泽楷停下,寒冷过头让他的眼前发黑。意识被冷风来来回回撕扯成破片飞絮,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醒过来——然后迎接同样冷风呼啸的白天。他徒劳的向前试图迈步,却见绒绒的光线一点一点向自己飘来,陌生的声音低声叹叹:

“天已经冷到,连梦都在寒风呼啸吗?”

那光太温暖了。

淡淡的光在灯具里摇曳,在风雪里化成一丝一丝童话书里的亮光。寒冷也要消退了,僵死也要远去了。周泽楷忍不住想看这执灯的人是谁,可是他看不见——梦里从未出现的雪盲姗姗来迟,他彻底看不见了。

他不得不摸索着坐在雪地上。那声音却也没有像童话书里一般继续接近他。为什么不过来呢?明明我们都要被冻死了。这就是你乐见其成的报复吗?

光行进的路上没有声音。周泽楷却分明感觉到,那提着灯的人在一点点走来。无声的静谧里他却能听见雪被踩时候的微微下陷、灯的提手与孔眼间的轻微震颤。

最后那人在他三步外停住了。

周泽楷听见梦境之外父母的声音。

“好啊,那你去找食物回来啊!”

“怎么可能!我已经……你不想想,我是为了什么才成了现在这样!”

——他知道自己该醒来了。

去制止父母第无数次吵架。

 

早饭是雪。盛在不能吃也不能烧的碗里。

一切能取暖的东西早都烧光了。周泽楷捂着眼睛拉开窗帘,等眼睛能适应之后再睁开。

无视了某个在窗外微笑招手的影子,周泽楷努力把生活从“童话故事”拉向“写实故事”。他出去一铲子一铲子清理大雪,拣了些干净的装在碗里回家,就听见母亲崩溃的哭声。

“主啊!我们做错了什么!我们尊奉您的诏命,普普通通的讨生活,为什么如今会陷入这种田地!”

“都说了你不要花力气在这种事上——”

父亲每每要责备母亲,却会适时的住嘴,“我们能做的事情只有活过这个冬天……你不要再多做任何事,这只会让你更容易被冻死。”

周泽楷听见母亲的哭声变得哀哀,夹着不成句的祈祷。这是冬天来临之后,全家习以为常的新早课之一。

新早课之二是他和父亲把昏倒的、病恹恹的母亲抱到床上休息,出去在周围找找食物。今天天气稍稍平和,注意雪下的危险,或许能到更远一点的山头找到吃的。他提起力气准备好父亲的行李,背着背包走到父母面前时,父亲告诉他:

“今天就由你一个人去找食物吧。”

“我们小周也是男子汉了。”

周泽楷口拙。他很难形容此时父亲脸上的神情:从眼睛和嘴巴的弧度而言,他无疑是在带着些祈求与欣慰的模样笑的。然而这笑容托生在一张被寒冷僵死的脸上,艰难运作的肌肉似乎在悲鸣。扭曲和不祥一瞬间捕获了他。

他心头掠过熟悉又陌生的害怕。

但他是一个好孩子。他该做一个好孩子。

于是周泽楷说,好。

 

这是周泽楷第二次走在去森林的路上。独身一人。

上一次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父母也让他不要想。

他小心的踩在雪上。森林向他张开了未知的嘴巴。

他知道很多人进了森林便一去不回。传说里有人曾经进到森林深处又成功脱身,但那个人回来之后已经面容苍老、畏畏缩缩,大雪漫天以前只能在小镇中央的集会广场见到他:用那张没了牙的嘴,对着天空大笑。人们都说这位勇者疯了。

“他肯定是见到了怪物。”

“你不知道?这座森林里有怪物。只要有人见到它,就会和这个人一样发疯。”

周泽楷那时候年纪更小,他定定的注视大笑倒地的勇者,感觉勇者是一块僵死的老树根。路过的小孩纷纷害怕的哭了起来,大一点的就拿石块丢向瑟缩的勇者:

“你快滚开!不要吓到小孩子!”

“你回来干什么!谁让你非要去找那个怪物!”

“快去找怪物啊!成天这样给大家添麻烦,你没回来就好了!”

那之后的下一周,周泽楷去广场上,看见勇者被绑起来,人们欢呼着把勇者丢了出去。

他捏着手里的一块面包,松软的面包被按得干瘪走样。老树根这次成了死树根。他不得已把它掰成碎屑,全数喂给鸟儿。

——不要再想了。

父亲说了,空想除了让肚子更饿之外,没有一点好处。说话也是。

周泽楷继续往森林里走。

肚子好饿。

他一边走一边看。三天前他在这里捡走了最后一枚松果。

肚子好饿。

挖了一块雪吞下,他感觉自己快僵死在大地上了。

肚子好饿。

树枝能吃吗?吃一根的话会被木屑填满吗?

棉衣能吃吗?吃一小块的话身上会暖和吗?

周泽楷努力抵御昏眩。

眼泪能吃吗?吃一滴的话会不再失去热量吗?

光线能吃吗?吃一丝的话会像糖线一般甜吗?

他的视线歪斜了。

周泽楷倒在了雪中。

 

他的视线又被扶正了。

天亮堂堂的。绒绒的光氤氲拥抱了他。周泽楷在一片温暖中醒来。梦一般的,他的面前有一座糖果堆砌的房子。五颜六色的糖果。浅粉色的看起来像打猎之后只能卖掉换钱的肉,入口却是甜丝丝的芬芳,像买不起的水果糖。黑色的屋檐实际是棕色,咬下来一块还会流出暗红的颜色,好像大人沉溺其中的酒。

啊。真好吃。

周泽楷正忘情的吃着,突然,一只手按住周泽楷的头。

“你又在吃我的房子。”

“这得是多饿啊,房子都能吃成这样。”

那一瞬间,周泽楷的神志被定住。恶寒从脊髓一路爬上来。他慌忙转了转眼睛,惊觉自己竟然身在森林中央——连树木都避之不及的地方,那得是多可怕的地狱啊。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对你说了什么……但,哎,起码你看我一眼再害怕呗。”

喋喋不休。这只不过是魔鬼的讨好。

“我叶某人倒也没长的那么抱歉啊。”

明明是怪物,倒很会模仿人……

叶某人。

叶。

——周泽楷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转过了头。

他面前的人言笑晏晏,没有一丝小镇传闻里的可怖;温柔的替他挡住那些光线,还替他把那一滴莫名流下的眼泪擦掉。

“叶……修?”

谁?

周泽楷不记得这个名字,但面前的人错愕的神情表明:这个本该是传闻中“怪物”的家伙,确实有一个叫做“叶修”的名字。

不过这错愕只持续了数秒,叶修把周泽楷扶起来之后对他笑了笑。

“还饿不?我给你做饭去。”

“要蘑菇汤、肉汤,还是腌菜汤?”

不了吧。你厨艺真的很……一言难尽,吃你做的饭真的不会被毒死吗?

周泽楷心里掠过思绪,它们被话语囚禁之后飘到喉咙,又被主人咽了下去。他陷入了茫然。

——他们以前认识吗?

 

一直到吃饱,躺在床上,意识即将模糊、进入睡眠之前,周泽楷心里那份强烈的不真实感仍然挥之不去。

不对。这不对。

森林里的是会让人发疯的怪物。

它现在没有对我下手,只会是想把我养肥再吃。

……也不对。叶修会做饭,他说了他不吃人。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种话的啊。”

调味最后还是交给了周泽楷,叶修蹲在锅子边,托着腮笑得勉强。

“哥怎么会吃人呢,这是什么古早童话里的笑料吗?”

周泽楷瞥了叶修一眼,把调味料放进锅里。咕嘟咕嘟。

叶修的笑容自顾自垮了一个度,“不过也不算是假的,我……上一任倒确实爱好吃人。”

“嗯?”

“你没听人说过那个故事吗?《汉森和格雷特》。”

叶修说出来的故事,周泽楷从未听人提起。但他兀自觉得熟悉。

“就那个,爸妈要把兄妹俩丢掉,结果他俩摸进糖果屋还痛揍魔女,吃饱喝足回家的故事啊。”

叶修语气里含着笑,把让人细思极恐的故事愣是概括成了英雄之旅。

“……奇怪的故事。”

周泽楷难得评价。话语里的这份直接更是让叶修非常惊异。

“小周为什么会觉得奇怪?”

“丢进森林只会遇到怪物发疯,吃饱喝足回家明显是你的编造。”

周泽楷语气平板。他说着他一贯听到的话。

“这样的故事不具有意义,只会叫人胡思乱想、浪费体力。”

周泽楷注意到叶修陷入失语:他微微张开嘴,像是要急切的说些什么,但又制止住了,努力把嘴角拉回到那副微微带笑的状态。但周泽楷知道,叶修生气了。

 

这天晚上,周泽楷罕见的没有再做那个梦。

他再不用一遍一遍翻过那些山,也再没看见那始终在他梦里,不远不近的那盏灯;取而代之的,是他正站在那些连绵的山脚下。那些可怖的、被小镇上的人既憎恶又不得不依靠维生的冰雪融化,婉转的水流像偿还的代价,在平地上勾勒出浅浅的、枯萎的泪痕。

只有那一丁点记忆的残片里,周泽楷才有这些,冰雪之外的朦胧光影:他的视野里有两个人,笑容快乐的向未知的森林前进,拨开一层一层的荆棘与杂草,穿过重重放过又拦下的巨木,从平常的生活不幸的踏入不该涉足的、扭曲的世界。

“快看!哥果然没说错,这种森林和书里写的一样,正中的地方藏着什么东西!”

“在这种地方,居然也住了人家。”

“我们去看看吧。”

“小心一点。”

两个孩子走到森林中央。他们的面前是一座梦一般的、糖果铸就的屋子。

 

周泽楷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他知道他只是不愿想起。

因为父母为了他承担了太多,他不愿意再去伤害他的父母。

“小周!”

“你回来——你终于回来了!”

下雪前的三天,周泽楷从一片昏暗里睁开眼睛。他被母亲用力的抱在怀里,那时候母亲的眼泪还是热的,一滴两滴砸在他的脸上。

“妈妈……”

他或许试图牵住母亲的手,或者是衣袖,或者只是想给母亲擦擦眼泪。然而他的记忆到此也就戛然而止了。

后来怎么了呢?后来他不记得了很多事情,后来他陪着母亲日日跪拜神像。

好几年里,他只在小镇内活动,他的父母再不让他踏出小镇的围墙。

“对不起啊,我们家小周还有事情要做。”

父母这样说着,把他同那些小伙伴一一分开,一前一后牵着他回到家里。

“外面很危险,爸爸妈妈不能再失去你。”

“你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

“我们这样做,只是想保护你。”

 

“……醒醒。”

“起床了——”

“小周?”

天……好亮。

周泽楷用手下意识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外头的光线明明非常明亮,然而并不扎眼、并不疼痛。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明亮的、温和的。他打量了一圈,发现自己还是在叶修为他整理的房间里。

“醒了?”

“嗯。”

无知无觉的,周泽楷习惯一般接过一杯水,等那温度适宜的水入口之后,他才后知后觉:他又做出了他本没有的动作。

这让他忍不住去看叶修的脸:叶修只是看着他,笑容一点点含在眼睛和嘴角里,像待人捡拾的银币,又盈盈的像不老的清泉,非人的、迥异的颜色随着光线的一格一格偏折浮动。

“小周。”

“陪我去个地方吧。”

 

向着森林一路深入。

周泽楷时隔多年,第一次认真的观察路过的一草一木:不寻常的放晴让封山的雪消融,如同他梦中所见的一般,湿润成一个一个小水洼。泥泞的小路让他们的行走受阻,每一个被踩过的水洼浅浅的,连成延伸向尽头的道路。

叶修走在他前面,不远不近的地方。如同走过数次这条路一般,叶修总能适时的提醒周泽楷,哪里埋着猎户以前设下的陷阱,哪里的草叶容易划伤皮肤。

“你走过很多次这条路吗?”

叶修垂了垂眼睛,“也就,差不多三五年前去过一趟吧……平时食物够吃,待在屋子附近没什么问题。”

周泽楷下意识把“怪物怎么可能不去害人”之类的话咽下去,他问了句自己想知道的:

“你不愿意……伤害人吗?”

“比起不愿意,更多的应该是……没必要?”

叶修的神情缺乏波澜。符合大人说的,怪物对人的高高在上。

“因为人太弱小吗?能够随意呼风唤雨、报复我们的怪物。”

周泽楷知道的:小镇所在的地方原本鲜花盛开,物产丰富,几年以前却突然作物歉收;天气也越来越坏,这个冬天甚至到了这般窘境。

“这是怪物的诅咒!”

“一定是怪物在诅咒我们!这可恶的、该死的怪物!”

“居然叫天气坏成这样!是真的要逼死我们吗?!”

勇者被丢出了小镇,但勇者枯槁的声音却永不会在小镇里消失。

与之相伴的,小镇的人们对神越发虔诚,大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举行了敬神的集会。他们带着孩子,在集会里诅咒怪物,怨恨怪物给小镇带来的不幸,嫉妒小镇没有那般呼风唤雨的力量。

再后来,天气越来越坏。那些寄托自己、受难其中的心,纷纷的蜷缩进一间一间小屋子里,连人带屋子变得又冷又硬……

周泽楷注视着叶修,眼睛里映出的那张脸已经只剩了哭笑不得:这真是件荒唐事。

“哥为什么要报复人?”

“哥……哎。”

“我也是人,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去报复自己的同胞?”

 

叶修招呼周泽楷往他在的地方走:周泽楷拨开树丛,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屋子。

屋子的结构与他曾经吃过的、叶修的那间糖果屋毫无二致。然而令人胆寒的是,明明是同样结构的房屋,此刻却徒留一个烧黑的、摇摇欲坠的框架。那些糖果一般芬芳的瓦片砖墙,像是被新手糖工画成之后又恶意烧糊的伟大杰作,粘稠的糖稀黑魆魆的挂在房梁上,仿佛随时滴落的诅咒。

叶修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往那屋子里头去,在屋子的中央蹲下,回身示意周泽楷过来。

周泽楷的思维僵住,他对叶修的莫名信赖让他走到了房屋的中央。

——宛如童话故事一般,简笔画一样的十字架墓碑插在正中。环绕在墓穴旁边,是几圈神秘学一般的深黑画符。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父母从我这里把你抢走,现在又反悔一样的送回来……有什么意义。”

“但确实也快到日子了,比起你现在的一无所知,还是清楚情况会比较好。”

叶修敲了敲那十字架。

“把东西还给我吧,‘魔女’。”

非常具有喜剧效果的,那十字架突然疯狂摇晃,非常人性化的摇头动作配上逐渐扭曲的十字架边缘让它的呈现越发夸张拧巴。叶修像是在和它代表的什么对话一般,有点苦恼的叹了口气,一副“我不想这样做是你逼我的”模样……

把十字架拔出来,倒了个个儿疯狂摇晃。

虽然看不到叶修口中的那个“魔女”,周泽楷在看到叶修的动作时,就已经给受害者念了句祝好运;错觉一般,某一个瞬间,他好像听见了女性惨叫的声音。

“……”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叶修在十字架底下拣出来一块东西:它看起来像硬糖;但它蒙着一层灰尘。从近乎墓穴的地方拿出东西,又让这块硬糖充满不祥。

周泽楷满脸疑惑的看着叶修突然笑场,又自顾自的咳嗽一声,努力摆出严肃的神色。

叶修说:把这个吃下去。

——吃。

是不可能吃的。

正在周泽楷面带“这个怪物可能哪里有点问题”的神情、准备接过那块东西的时候,叶修终于憋不住笑了。

“小周还是这样……不会让你吃这种东西啦。”

上一句同周泽楷说的话仍处在少年与青年之间,下一句便直接低沉了下去。叶修注视着被他歪歪扭扭插回去的十字架:

“好不容易这个‘后继者’自己跑回来了,不该给他解释一下吗?”

叶修把那块东西打开:那是一本纸页泛黄、叫做《汉森与格雷特》的书。

“前魔女,以及……”

他把书交给周泽楷,周泽楷接过时,只觉得书页潮湿冰冷,明明是处于泡烂边缘一般的潮湿,翻页时却刺手得像天气最坏时候的冰雪。

“写下这个故事的‘天理’。”

 

原本的《糖果屋》是什么样子呢?

汉森和格雷特不幸被遗弃,找到糖果屋却又被魔女抓住,差点变成食物。好不容易困住魔女,把魔女推进煮汤的锅里,他们终于迎来了幸福富足的春天。

——是过程细思极恐,但结局差不多算是喜剧的童话。

“那现实是什么呢?”

“现实是,早早就跑掉的你和我没被近视的魔女抓住,”叶修瞥了一眼那个十字架,哭笑不得,“都不说抓住了——前魔女甚至自己把汤锅撞翻,被滚烫的汤浇了一身。”

周泽楷:蠢到这种程度的魔女……有点少见。

“但是,这个故事里,始终得有那么一个‘魔女’存在。”

声音从十字架里传来,非常沙哑粗糙,是被烫伤得面目全非、又感染疫病早早去世的前魔女。

“天理不关心魔女究竟是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倒霉蛋去维持住这个故事的秩序:森林里有一个魔女,森林外有两个人进入森林、打败魔女。”

前魔女的声音又像破烂的风箱。吱吱呀呀。周泽楷皱眉,努力听清每一个音节。

“天理不关心,到哪里去替代死去的魔女。”

“因为知道了真相的倒霉蛋,愿意代替去世的魔女,等待之后的人进入森林。”

“大家……每一个冒险的人,都愿意吗?”

叶修和前魔女沉默半晌。

“你认识那个……从森林里跑回小镇的人吗?”

魔女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说了。

“那个……东西,算是我的丈夫。”

“他……抛弃了你?”

“没有。”

魔女的声音放轻了一点,破风箱变成了调音歪斜的手风琴。

“他想去告诉人们真相,但他在回到小镇的那一刻就被天理撕坏了神志。”

“他连我都不记得了。”

 

午餐是在那口烫死了前魔女的锅里煮出来的。

周泽楷罕见的发问。

“我当时是怎么从森林里离开的?”

叶修装作没听到。

前魔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几声——难听到叶修冲过去把那个十字架上下摇晃。

“那当然是小叶一个人担起来两个人的‘职责’……不行不行我快吐了你住手——”

“……”

叶修停手,转过头去。过了一阵子才开口:

“小周。”

叶修垂了眼睛。他努力让自己继续说下去。

“你这次出门,有好好跟你父母道别吗?”

周泽楷要是不走的话,那份天理平分给他们两个、属于“魔女”的印记又会重新缠上他。尽管一人承担两个人的部分比较吃力……

“把小周——还给我——”

“你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那是我的孩子!”

叶修深吸一口气,把周泽楷来了之后,唤起的那些记忆压下去,抬头看了看那近乎虚假的天空:与周泽楷进入森林以前迥异,现在的天空湛蓝清亮,阳光温暖,像朦胧的轻纱。

天理对逾矩行为的判决——歉收、寒冷、冰雪——已经消失。

他苦笑。

周泽楷思考片刻,摇了摇头。

“……没有。”

“你想……回小镇吗?”

叶修努力挤出一个笑。

“天理对未成年人,多少会给点宠爱与特权。”

 

周泽楷离开了。

叶修帮他收拾的行李。

前魔女问他:“就这样让他走吗?”

“你明知道一个人撑不住的。”

“还有三天,你就要成年了。天理现在只给了你很少一部分‘魔女’的重量……成年之后,你会被迫背上这整个世界对魔女的、因为无知和恐惧产生的诅咒。”

叶修像没听到前魔女说的话一般,坐在地上,随意翻了翻那本《汉森和格雷特》。

“……他现在只是‘知道’了一切,但其实他不懂的。”

叶修的表情很淡,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他没有被天理加害。他变成现在这样,全是因为……小镇的人。”

“他们让他被爱和恐惧压垮了。”

“那个时候,我之所以答应小周父母的请求,是因为他们说,跟他们一起生活会让他快乐。”

前魔女注意到,叶修的眼睛里闪过了强烈的、复杂的颜色,炸开的烟火一般,最后一点余烬都那么明亮。

“你觉得,这样的他……被教导思考、情感、记忆都多余的他,快乐吗?”

前魔女想起她还活着的时候,刚刚见到叶修和周泽楷时的那个瞬间:他们虽然年幼,步入险境却永远心怀希望、从容不迫,双眼里燃烧着她梦寐以求的生命之火。

叶修的瞳孔突然一缩。

他翻书的手停住了,他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要失去力气。前魔女看到,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一点光也坠落了。

 

叶修说:对不起啊,历代的魔女们。

我放弃了。

 

于是月亮东升,大地倾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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